[剑道]一个悲伤的故事（完）
一个悲伤的故事
一阵仿佛是什么神迹降临般的轻灵的电子音伴随着一道白色光芒闪过，叶佾嘴角噙着春风得意的微笑，徐徐张开一对眼角上挑的金黄色眼瞳。
叶佾之所以叫叶佾，是因为他背后的玩家一开始角色取名的时候，心仪的名字全部都被占用了，那小姑娘干脆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谁料居然是本《论语》，一翻目录就看见“八佾”二字，一想这个字对现代人而言也怪生僻的，干脆就用做了名字。
叶佾很庆幸，玩家终归还是爱他的，没把那个“八”字也带进来，不然“叶八佾”，不就是“叶氏大型舞蹈团体”的意思吗？！
哦，忘了说了，叶佾是一款时下流行的大型网游《剑侠情缘三》中的一个游戏角色，门派藏剑，体型成男，脸捏的一副温柔多情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眉间暗红色的贴花又显得有几分危险的魅力，一身金灿灿的成衣店破军同模拓印，白发也是新款的高马尾，背后背着两把血红的凶器，行家一看便知是……咳，江贡武器。
对，这个看着十分风骚犀利英俊多金的高富帅藏剑，其实是个一身破烂洞洞装（其中还包括马嵬驿80级任务蓝装）、装分不够6000的犀利单机pvx风景党。
人各有志嘛，没什么不好的。
叶佾背后的操作玩家，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开始玩游戏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可能是因为遇到打不过的怪就绕道、碰到不会做的任务就百度，从来没想过问问别人求个助什么的，这么明显一个新手，自己一级级做任务一步步摸索着攀登上了90级的门槛，站在战乱枫华谷的瑟瑟秋风里，还未来得及高兴，就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了。
这个号称90级才真正踏上正道的游戏，对于一个纯粹的新手，尤其还是个单机剧情党而言，走到这一步，似乎有点难以继续下去了。
叶佾最后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力量支撑着小姑娘在满级之后的道路里独自一人摸索了将近一个月也没AFK——天地良心，别说大战日常了，她连茶馆都不会做。
可是最终她还是留下来了，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个游戏居然还可以挖草挖矿挖宝庖丁，之后还可以搓药丸打铁器缝衣服煮东西，最重要的是，这些产品都可以卖钱！
简直太高端洋气了有没有！
小姑娘就这样打开了新大门，每日兴高采烈的指挥着叶佾骑着连皮质马具都没有的桃李马，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这张地图跑到那张地图，一路刷小怪捡布料庖丁、挖宝、挖草、挖矿……
她一直呆在一个升级路上随便被拉来的帮会里蹭别人的15分钟冷却神行（当然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突然一天发现神行千里的冷却时间缩短了一半），后来等她终于发现还有帮会领地这种东西的时候，那个帮会也已经没什么活人了，于是小姑娘顺理成章的承包了所有的菜地、马驹、仓库……最终包里居然也常年塞着几十万金，变成了个犀利的pvg。
只是在她下线的时候，叶佾和其他无所事事的游戏角色凑在一起闲聊，眼巴巴的听别人讲各种阵营风云、团队故事，再看看自己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好友列表都是空荡荡的人生，脸上虽然还带着那万年不变的温柔笑颜，也不由得觉得心里似乎有点空落落的。
所以这样的叶佾，会认识尽阑珊，完全是一场命中注定的姻缘。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一天，叶佾刚从扬州城交易行出来，站在城门处挂机看风景（倒不是因为这边风景独好，估计是小姑娘去干什么其他事情去了），看着眼前的空地上插了不知道多少把战旗，切磋党们你飞过来我飘过去，长剑双刀钢枪拳头……乱七八糟的武器招式看得叶佾目瞪口呆眼花缭乱，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然后像是GM大神听见了他内心的呼唤一般，一把战旗就落在了他的面前。
叶佾抬头，跟着就在满满的刀光剑影、拳风掌气中，第一次看见尽阑珊那张遗世独立淡漠出尘的脸。
仿佛是全世界的喧嚣在那一瞬间都被按了静音，那个穿着当时刚出不久的秦风同模傲视天下、背上背着一把他叫不出名字的太极剑的纯阳道子的每个动作都像是特意放慢了速度，一帧一帧的在他眼前播放，他甚至能看见道士一分分抬起长长睫毛、最终露出一双淡漠却不冰冷的灰色眼眸的模样。
尽阑珊如玉雕如冰砌的雪白右手，五指纤纤，指节分明，手背上几近透明的薄薄皮肤盖着淡青色的血管，握着一杆深色的战旗，更显得白的耀眼。
“打吗。”他的声音如清泉流过山石般清越空灵，却仿佛是吝啬一般的少言寡语。
但是叶佾被美人惊艳了一瞬间之后，看看别人货真价实的一身流光溢彩，再看看自己光鲜外表下的这身破烂，忍不住心里“卧槽”了一声。
不约，道长我们不约。
“打吗。”尽阑珊却不为所动，只是固执的执起站在叶佾面前，不知是邀请还是要求的重复了一遍。
当然不打啊道长您看看您是什么段位再看看我的装备您怎么好意思打我啊小姑娘快回来别挂机了这里有个插旗插昏了头的漂亮道长要揍我啊！
似乎是GM大神又听见了叶佾内心的呼唤，他的操作玩家终于执起了鼠标，兴高采烈满心好奇的点了“接受”……
看着眼前“切磋将在5秒后开始”的倒计时，叶佾真心觉得，世间也唯有“卧槽”二字可聊表寸心。
其实怪不得小姑娘，毕竟这是她剑三生涯里的第一次切磋，一直以来因为怕卡，她都是开着屏蔽走天下的，她以前跟本不知道一群人每天站在主城门口是为了切磋武学交流技艺的。
于是理所当然的，站桩按技能的叶佾连尽阑珊一片衣角都摸不着就被灌了一杯茶。
可是不知道那道长的操作玩家是怎么想的，居然又点了叶佾插旗，叶佾满心狂喊着不要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再次被请了一次茶。
然后小姑娘似乎迷上了这个新发现，不等道长邀请，自己就点纯阳切磋了起来。
嗯，结果自然不变。
那个下午，叶佾只觉得自己被灌了个水饱，迷迷糊糊间对于传说中茶馆那个每天被无数人请茶无数次的茶魔升起了无限的感同身受的同情。
反正游戏角色被打败也不会受伤，哪怕被天外来客残忍的击杀，打个坐一会儿也就满血复活了。叶佾盘腿坐下自己调息，却不料那个半滴血没掉的纯阳，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一般，居然也在自己面前打坐起来，淡蓝色的坐忘无我仿佛蛋壳保护小鸡仔一般把他拢在其中，那闭目调息的模样看着真是一派仙风道骨。
“真弱。”尽阑珊忽然开口，平静的道了一声。
叶佾下意识的睁眼去看，没听见密聊提示音，也没看见眼前有红字白字紫字浮现，这么说不是玩家在聊天……他是再和自己说话？
“……哈哈。”反应慢了好几个半拍的叶佾尴尬的笑了笑，“是啊，我是个pvx嘛可水啦哈哈哈……”
尽阑珊眼皮都没抖一下。
叶佾自己干笑了两声就觉得没意思了，见血条满了准备爬起来，耳边却忽然响起提示音来，眼前滑过一行紫字，端坐在自己面前的纯阳道长仿佛是跟着念预定好的台词一般，淡漠的嗓音同时响起：
“想不想玩pvp，我教你。”
“想不想玩pvp，我教你。”
叶佾同尽阑珊说过，他的操作玩家一定也是个女孩子，居然起了这么一个温柔缱绻的名字，尽阑珊毫不在意的点点头确认说她确实是个女孩子。
其实叶佾话没说全，还有一点是因为尽阑珊的脸……捏的有点娘。
好在我们的漂亮道长手法犀利走位风骚，装备属性亮瞎人眼，表情又是一脸的不高兴，哪怕脸有一点点女气，也依然掩饰不住天生自带的高冷气场。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意识太好，生太极一直插着……
当初尽阑珊只说教叶佾玩pvp，只是后来两人一接触才发现叶佾是真什么也不会，好在尽阑珊不嫌他麻烦，毫无怨言的手把手从最基本的开始教起，教他做茶馆、带他打大战，道士自己不怎么玩pve，但是认（抱）识（大）的（腿）亲（的）友（人）中有犀利pve党，尽阑珊把叶佾扔进他们的团里去躺拍，他自己是pvp穷三代，叶佾却是财大气粗，加上脸好的出奇，总算是把穿了两年多的破烂脱了下来。
“我也没什么特长了，就是运气特别好。”换上新衣服的叶佾有点不好意思的傻笑了两声儿。
这话真不是他胡扯，作为一个犀利的pvx，叶佾口袋里的宠物差不多集齐了，关键是他从来没特意蹲过（他坚信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这个游戏还有宠物系统），好多都是他大轻功落地，直接落在了它们脚边儿，就顺手捡起来了。养马从来都是百分百双骑，虽然他不知道还可以双骑。还有各种小副本的挂件，每次都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地上掉……凡此种种，一言难尽。
“……你算过卦吗？”脸黑的无以复加才走上pvp不归路的水卦尽阑珊无语半晌，最终也只问出这一句来。
“算卦？”叶佾好奇的眨眨眼，“那是什么？”
……
尽阑珊也只能摇摇头，随口敷衍他道：“没什么。”
“算卦啊……道长你不就是道士嘛你给我算一卦呗。”
“……乾卦为天，上上卦。”
后来好不容易才知道稻香村还可以回去的叶佾一脸期待的看着余半仙给他卜卦，真抽到一张天卦的时候还颇为惊讶的赞叹尽阑珊果然是道门高徒神算无遗。
差点被酋长叫回部落的尽阑珊想问现在拉黑这个红的突破天际的系统bug还来得及吗？在线等挺急的。
不论如何，如今这个沉默寡言的道长已经躺在了叶佾的好友栏里了。之后，叶佾的好友栏也陆陆续续有了其他人，但是那些人大多是大街上随手加他、他也随手同意的，也从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就相当于不认识。
但是尽阑珊不是。这个惜字如金的纯阳虽然不怎么说话，但那惊艳挺拔的身影却一直不离不弃的陪在自己身边，一点点把他两年来错过的所有精彩全部都教给他。
偶尔等小姑娘不在线的时候，叶佾也会悄悄打开好友栏，看着那躺在第一位的、简单的纯阳门派标志，有时候就会忍不住偷偷傻乐起来。
后来，和他站在一起的燕十七一看他这个摸样就知道又是犯病了，跟着一巴掌就摔在他后脑勺上：“正经点，别像个流氓一样，简直想把你踢进监狱。”
燕十七是个天策府出身的军娘，外观看上去端的是英姿飒爽正气凛然，一杆杀气腾腾的溯流在手，单修铁牢，T遍剑三大大小小各类副本从不失手，据她自己交代，她的操作玩家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副本指挥。
是个男的。
“没事儿，”叶佾大方的拍拍她的肩膀，一脸沉痛的安慰道，“大家都是妖号，谁也别嫌弃谁。”
站在一边的尽阑珊不动声色的一甩手中长剑，抬起眼皮无波无澜的斜睨了他一眼，叶佾立刻嘿嘿一笑，收回搭在燕十七肩上的手，蹭到纯阳身边直接把他抱了个满怀，一条大型犬一般的蹭来蹭去的讨好道：“道长你也不嫌弃我手残对吧！”
“……嗯。”
燕十七默默捂眼，保护视力人人有责，希望下次能别跟他们两个在同一个地方下线。
叶佾会认识燕十七，是因为燕十七的操作玩家有小号需要紧紧抱着尽阑珊这条有力的大腿，当年尽阑珊就是把他扔给燕十七下本躺拍的，所以叶佾这个和尽阑珊绑定大战的真水货也就经常和燕十七一起下副本，不知怎么回事，虽然燕十七本人对这个徒有其表华而不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藏剑少爷颇有微词，她的操作玩家似乎挺喜欢叶佾的小姑娘的，哪怕叶佾水的惊天地泣鬼神，也从不嫌弃他。
“而且带着我多好啊，简直就是个免费瑰石有没有！”叶佾自豪道，他最近从那个幽灵帮退出来了，入了尽阑珊和燕十七所在的帮会，刚知道世界上还有瑰石这种东西，“要什么出什么，没问你们额外要工资就已经很厚道了。”
燕十七的答复是踹了他一脚。
叶佾依然是脸好的突破天际，白帝城那个美人图的日常，尽阑珊做了两次，觉得挺没意思的就再没玩过了，叶佾却十分乐此不疲，研究了半个小时，又花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完成，伸手一摸箱子……
“道长……”叶佾密聊了正在野外大开杀戒的尽阑珊。
“说。”纯阳手下不停，一剑下去又收获了一颗新鲜的人头。
叶佾咽了口唾沫：“美人图开箱子开出真橙之心是不是很正常啊？”
“……”
“道长？”
“道长？掉线了吗？还在吗？理理我呀？”
尽阑珊默不吭声的听着耳边叮叮当当的密聊提示音，手中长剑一甩。
……就当没听见吧。
等尽阑珊杀够了，和叶佾手牵着手（不对）做完茶馆，两个人神行千里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挂机看风景，叶佾摸摸包里新摸出来的真橙之心，笑了起来：“道长，小姑娘是不是要给你放真橙啊？”
尽阑珊剑脊贴着笔挺的后背，不知是挂机动作设定的时间到了，还是根本就是他自己害羞，下意识的甩了甩手臂，没搭腔。
“嘿嘿，我觉得也是要放给你，小姑娘也没别的朋友亲密到可以放真橙吧？而且道长这么帅。”叶佾的剑一直背在背后，看着眼前这个新买了白发、依然一身雪白的傲视天下的纯阳，越看越觉得帅的天上没有人间一个，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喜欢，“放给你就好了。”
尽阑珊一手抚剑，闻言微微挑起眉毛，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藏剑挠挠头，笑了起来，脸颊有些泛红：“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亲你啦……”声音却越说越小。
万年表情匮乏的纯阳一双亮晶晶的灰色眼瞳蓦地睁大，然后忽然还剑入鞘原地坐下合上了眼睛：“……胡说八道。”
但是叶佾是真心的。
可是最后那颗真橙之心也没放给尽阑珊。
藏剑眨巴着眼睛看着站在焰火中间长枪当胸一横，一脸“你敢过来我就敢把你捅个对穿”的军娘，不知如何是好。
“别过来啊！”燕十七怒吼道，“你敢碰老娘一下试试看，哪里碰的老娘就把你哪儿削下来！”
叶佾无辜的表示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一边偷眼去看站在远处背着长剑的纯阳道子，见他只是静静看着站在这圈过于喜庆的焰火中的自己，自己那颗不知到底有没有的心，仿佛是出了什么错误一般的抖了一下。
他在燕十七几乎抓狂的咆哮声中低下身子将那天策女将压在身下，不能控制的吻了下去，合眼之前仿佛看见尽阑珊转身大轻功离开了。
惊鸿一瞥道者一拂而过、仿佛是仙鹤羽翅一般的雪白广袖，叶佾一边敷衍的贴着燕十七捏的姣好的双唇，一边在心里想，这般灿烂喜庆的焰火，似乎不太适合他啊……
小姑娘似乎和燕十七的操作玩家成了情缘，两个角色每天黏在一起在各种地图换各种外观摆各种姿势截图，两个玩家大约是挂着YY的，叶佾他们也不知道他俩都在说什么，只是看着脾气本来就不是太好的女将军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凑上来做出各种娇羞的模样，被迫做出一副风流状的叶佾心里也是十分的不舒服。
大约是因为他俩成了情缘，尽阑珊的操作玩家就不好意思总是找叶佾一起做日常了，同心爱的道长聚少离多的日子让叶佾过的很是痛苦，好在尽阑珊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跟着他，大家下线的地点倒是差不了太远，每次玩家一下线，前一刻还同燕十七贴在一起的叶佾立刻蹿出几尺远，动作简直比蹑云还快，跟着就奔到不远处的尽阑珊身边各种倾诉相思之情，等小姑娘再上线的时候再迅速跑回原位。
其实这种事情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也很多见，比如玩家关系很好，但角色却怎么都互相看不顺眼，下线的时候不在一起还好，若是站在一起，谁都不好走开，难免会大打出手；还有玩家之间互加了仇杀，但是角色却好的蜜里调油，叶佾就曾经看见一个角色一边含泪大声喊着“媳妇你快躲开呀”一边狠狠削掉他媳妇最后一层血皮……
这个游戏真是太难玩了。
后来游戏大更新，出了新门派，据说很厉害，叶佾一连好几天没见着尽阑珊，小姑娘消息发过去，不是在打人就是在被人打，下线地点往往和叶佾不在一张地图上，自打认识以来，两人还从未分开这么久过。
燕十七则看上了新收的小徒弟，萌萌的纯新手，什么也不会，每天扯着她的衣角满脸惶恐的喊“师父父”，燕十七被萌的晕头转向，全部心思都绕着徒弟打转转，就算在玩家上线的时间里被迫和叶佾做出了什么过于亲密的动作，在看见徒弟的第一秒就能原地满血零杀气复活，更没时间去理叶佾似乎出了问题的感情生活。
一天，无所事事的叶佾又穿的漂漂亮亮顶着一张帅脸在扬州城门口挂机，一个穿着新套装的道长从他头顶飞过，在他面前落了一下地，又脚踩太极高高的飞起，叶佾看了看他的背影，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摇曳生姿”四个字，没来由的就想起尽阑珊那张非常秀气的脸，不知他穿起来又会是什么模样……
扬州城门口依然是一群人在滚来滚去的插旗，叶佾瞪着眼睛左看右看在其中苦苦苦苦寻找，企图巧遇尽阑珊。GM大神好像又一次听见了他内心的呼唤，忽然一个拓着白发，依然一身秦风的纯阳从天而降，在他身边稳稳落地，细白的手中执着一面战旗，毫不犹豫的往他眼前一插。
“来打。”尽阑珊完全没有久别初见的感觉，语气一如既往冷静的无波无澜。
虽然叶佾也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水了，但是他依然只能用“非常水”来形容，所以尽阑珊依然是满血把他毫无成就感的揍了一顿，看着藏剑狼狈的打坐回血，纯阳细细的眉微微蹙了起来：“你还是好弱。”
“……你啊，”叶佾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打了我一顿就和我说这个吗？分开这么久，就一点都不想我好无情啊道长！”
尽阑珊微微抿了下唇，还不等他说什么，玩家一条组队信息已经发给了藏剑。
小姑娘自然接收了，叶佾睁眼看着对方头顶的黄名变成蓝色，跳起来刚打算说话，就听见密聊的提示音想起，眼前浮起一行紫字。
“跟我来。”
尽阑珊在他面前读了个神行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显示位置在纯阳，叶佾心里奇怪今天这是要干什么，小姑娘紧跟着也神行去了纯阳。尽阑珊见他过来，立刻邀请他同骑，两个人亲密的坐在同一匹马上，向着素来少人的坐忘峰去了。
“这是干什么？”叶佾一边正大光明的搂着尽阑珊的腰，手还不老实的在道者柔韧的腰身上蹭一蹭，默默感叹一下手感真好云云，一边纳闷的问道。
尽阑珊没有回答，只是载着他一路往山上去，轻车熟路的找了个既没有人也没有低级小怪的角落，解除了同骑状态。
叶佾不解的看着他，奇怪这到底是哪一出：“道长，她该不会要在这里加我仇杀吧……”
因为觉得尽阑珊的名字奇怪，他一直都称呼尽阑珊为道长，而尽阑珊也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所以叶佾觉得，道长应该是不认识那个字……
“叶佾。”然而尽阑珊就这么沉默的看着他，惯常执在手中的长剑此时被好好的背在身后，忽然开口很认真的叫了他的名字。
“诶，道长你会念我的名字呀？”叶佾惊喜道，“你该不会是特意去查了吧哈哈……”
“……我认得。”
“这个字挺难认的，你怎么会认识啊？”似乎是觉得眼前的气氛有哪里不太对，叶佾下意识地把话题往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面扯。
尽阑珊微微叹了口气，只能顺着他道：“我儒学读满的。”
“哦哦，对，都忘了还有阅读系统……”
“叶佾。”尽阑珊打断他的东扯西扯，见藏剑一双金黄色的眼睛还含着笑带着询问的看过来，不禁微微拧了眉头，“我要被删号了。”
话音未落，两人之间忽然炸开一朵冰蓝色的无间长情。
是尽阑珊放给叶佾的。
叶佾从前觉得，太灿烂温暖的颜色不适合尽阑珊，然而此时看着这与纯阳雪景融合的颇为巧妙的新烟花，此时却让他觉得冷的出奇。
“……你说什么？”叶佾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发问。
尽阑珊静静的看着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他面前，微微仰着头看着他，那张总是不高兴的漂亮面孔，忽然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我要被删号了。”
叶佾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发抖，就算他的身体没有抖动，他的灵魂——假如他有的话——一定以及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因为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就是抖的：“为什么？”
尽阑珊不答，静默的看着他，半晌，忽然倾身向前吻了他。
藏剑的温暖的金黄色眼睛蓦地瞪大。
叶佾吻过燕十七，虽然两个人都是心里怀着一万个不愿意，那也是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吻过的，但是此时，明明尽阑珊吻他的时候只是用嘴唇轻轻的碰了他一下，但就这蜻蜓点水的一下，他偏偏觉得是与燕十七不同的，他说不好这种感觉，仿佛是从两人相碰的地方开始有一股微小的电流迅速的传递到他身体的每个部分，酥酥麻麻的特别舒服，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合上眼睛，只用那相贴的一点去体会这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然而尽阑珊只轻轻的碰了他一下，便迅速的退开了。
“这是个，有点复杂的事情。”雪白的纯阳看着他，一向清冷的眉眼弯了起来，“得从她和你的小姑娘开始说起。”
尽阑珊一向把自己背后的玩家称作“她”，一个非常微妙，疏远却又亲密的称谓。
她同叶佾的小姑娘，似乎在现实生活中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并且她一直对小姑娘抱着很深的好感，只是从来不敢说明罢了。会来玩剑三也是因为小姑娘曾经绘声绘色的同她形容了一番这个游戏多么有趣之后，遗憾的抱怨了一句自己一个人玩的有点孤独。
她就是那时因为这一句话而上了心，偷偷下载了游戏，因为小姑娘说喜欢道长而建了尽阑珊这个角色，也是自己一人独自在这个完全不懂的游戏世界里摸索，一直希望变得犀利之后能带着小姑娘一起玩。
“那个时候什么也不会，追着别人插旗，然后被打的快吐了。”尽阑珊淡淡的道，“和你一样。”
一直到小姑娘认识燕十七之前，她觉得那是自己过得最开心的时候，她在现实中也是个不善言辞、还很容易害羞的女孩子，但是隔着一层屏幕，每每看着叶佾寸步不离的跟在尽阑珊身边，她都会觉得异常满足，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似乎就这样被游戏中的两个角色变成了现实。
直到认识燕十七，那个军娘的操作玩家是个脾气很好的年轻人，虽然一开始是为了抱紧尽阑珊的大腿才带叶佾的，但是既然带了，就算小姑娘水的不忍直视，也从没说过什么，反而一直提点小姑娘该怎么玩，两个人越走越近……后来她站得远远的看两个人互相炸了烟花绑定了情缘，心里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涩。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叶佾站在无间长情冰雪一般的心形里，拧着眉头看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翘着的纯阳，低声问道。
尽阑珊轻轻的出了一口气，游戏做的精致，这声叹息似乎被耳边逼真的风声吹散了：“因为，她经常来这里，这里没有别人，她就把所有想说的事情……”尽阑珊轻声道，“都白字说给我听。”
叶佾默默的看着纯阳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看向眼前茫茫的白雪，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叶佾忽然觉得，明明大家都是成男体型，但是尽阑珊此刻看上去，却是单薄的让人怜惜。
“我想她就是想，说给我听的吧……”
小姑娘有了情缘，她就不好再每天和她泡在一起，于是她的游戏又恢复到从前打打杀杀的节奏，但是以前她心里想着的是赶快变成她心中一直想象的那种仙风道骨、剑技精湛的道长，然后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现在，从前热衷去做的事情忽然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每天偷偷的跟在小姑娘和她的情缘后面，看着看着，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或许还是离开的比较好。
今天，小姑娘在现实中联系她，说有了男朋友，游戏里也同她讲，要和燕十七奔现了。
小姑娘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个游戏里一直陪着她的那个沉默却温柔的道长，和现实中一直陪着她的那个温柔却沉默的友人，居然是同一个人。
“就因为这个？”叶佾觉得喉咙干的发痛，哑着嗓子问道，“就因为这个，她就要……把你删掉？”
“对。”尽阑珊很轻松的点点头，罕见的笑了起来，“啊，她下线了。”
无间长情冰蓝色的火焰也渐渐消失在两人周围，纯阳的寒风吹过两人不同款式的白发，叶佾忽然就想，她为尽阑珊买下这顶白发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也和自己此时一样，只想用这假象蒙骗自己，仿佛两个人已经携手走过一生了呢？
也算是白头。
叶佾忽然打了个冷战。
“叶佾。”尽阑珊伸出手，不着痕迹的握了一下藏剑的手。
然后叶佾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素来冷淡的纯阳最后一次冲自己露出了一个温柔不舍却又仿佛是解脱了一般轻松的笑容。
“再见。”
角色删除对于玩家们而言，是在角色选择界面完成的，而对于像尽阑珊这样的游戏角色而言，这种相当于死亡的过程，是需要回到出生点，满心忐忑恐惧的度过无知无觉的七天时光，或许玩家会半路后悔，他们就还有机会再睁开眼睛，但也许，他们最终就会变成无用的数据，被彻底删除。
叶佾站在燕十七身边，金黄色的眼睛无神的望着稻香村的方向，他这般默然无语的状态已经保持了整整三天了，燕十七牵着无忧无虑专心致志啃着糖葫芦的小徒弟的手，在一边担心的看着他。
离尽阑珊被彻底删除的日子，只剩最后四天了。
这三天里，除了玩家上线的时间，叶佾静静的按照指示去完成所有的任务，其他时间里，他都是这么一声不吭的固执的望着尽阑珊可能在的地方。
“……我想去看看他。”整整三天没有开口的藏剑，忽然若有所思的道了一句，声音因为好几天都没有说话而有些奇怪的干涩。
“谁？”燕十七听他忽然开口，被吓了一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你要去看他？去哪里？怎么看？”
他们都没被删过号，但是偶尔和别的角色聊天的时候也曾经听他们说过险些被删掉的事情，但是他们一直都觉得，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是很遥远的，尤其对叶佾而言，那么无聊的两年单机生涯，小姑娘都乐此不疲的玩了过来，删号什么的，真是想都没想过。
但是人这种生物总是奇妙的，一个人的时候或许不会孤独，等习惯了有人陪在身边之后，在回到一个人的状态里，曾经感受不到的孤独和痛苦，反而会像潮水一般的涌来。
“不是说在稻香村么。”叶佾淡淡道，“我去看看他。”说完当真抬脚就要走。
“你疯了！”燕十七手里还握着枪，另一只手牵着自己的小徒弟，此时枪和徒弟都管不了了，一把死死抓住叶佾的衣袖，打死都不敢放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啊。”叶佾很温柔的笑了一下，燕十七却觉得这个从来都开朗乐观的像个傻子一般的藏剑，此时的笑容莫名的让人胆寒，“我要去稻香村找他。”叶佾的语气非常坚定，“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我想至少最后的时间里，我应该多陪陪他。”
燕十七死死的拉住他，不管旁边的小徒弟仰着脑袋担心的叫师父，只是拼命的摇头：“别胡闹了！你现在在老洛阳，他在稻香村，你说你要去看他？那……玩家忽然上线了怎么办？你能回得来吗？”
叶佾只是笑：“没所谓啊，回不来就回不来，又不是多大的事情……”
“放屁！”燕十七的声音猛的拔高，惹得周围玩家不在线的角色们纷纷投来诧异的眼光，但她此时也管不得这些了，“她下线的时候在老洛阳，一上线你就跑回出生点了，她会怎么想！她肯定以为是被盗号……”
“她怎么想……她怎么想，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藏剑忽然打断了她的教训，终于忍不住失控的大吼了出来，“她们凭什么、她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等我睁开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他了……我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人也跟着万分痛苦的低下头去，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仿佛总是含着笑意的金黄色的眼睛里掉了出来，落在他的衣襟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一个游戏角色而已，连悲伤似乎都不被允许。
燕十七看着他，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指缓缓的松开，秀丽的眉头紧拧，小徒弟不安的伸手拉她，她低头安抚的冲孩子笑了一下，最终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去吧。”
叶佾愕然的抬起头，眼中依然有泪顺着泪痕滑过他的脸颊：“你说什么？”
“去吧。”如果说刚才燕十七还只是一时心软，此时她的语气就已经无比的坚定了，“顺从你的心意，去看看他，至少在他最后的时间里，一定是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的。”这个素来英姿飒爽豪气干云的天策女将说到最后，那双总是盛气凌人的浅棕色眼睛里，流露出了仿佛母亲一般温柔包容鼓励的温暖神色，“去吧。”
玩家不在线，叶佾不可能神行千里，好在他身处老洛阳，很快就回到了稻香村。上一次回来，还是尽阑珊陪着他找余半仙算卦玩儿，他自然是算了个乾卦为天，还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夸赞纯阳算得准……
而如今，叶佾只能看着站在出生点无数等待被删除的角色中间、闭着双眼无知无觉的尽阑珊，默默无言。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什么无形的阻碍，当叶佾伸出手企图触碰到他时，指尖在距尽阑珊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面孔前半寸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无法再进半分。
“……道长啊……”他的指尖微微颤动，最终也只能惨笑一声，轻轻靠了上去，隔着那层无法突破的阻碍，假装将纯阳搂在怀里、假装轻轻的在他额头上落了一个吻，“道长啊……”
我是不是还没正式告诉你——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多到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我喜欢你啊。
尾声
在尽阑珊被彻底删除之前，小姑娘自然也有上线，一看人物停留在离上次下线差了几百里地的稻香村出生点，果真以为自己的游戏账号被盗，但是因为最后上线时间和自己上次操作的时间吻合，也没有丢什么东西，最终也只能是判定是一个神奇的bug而不了了之。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忽然带着叶佾转了服，没几天燕十七自然而然的也跟了过去，在这之前她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只是一睁开眼睛，自己就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仿佛在刚才，小徒弟还拽着自己的衣角奶声奶气的同自己讨价还价要糖葫芦吃。
燕十七想，也许自己的操作玩家还会在原来的服务器有另一个小号，分点心思去照顾那个磕磕绊绊好久都没能满级的小傻瓜。
对玩家而言，当然是没什么差别的，但是对角色而言，这几乎就是生离死别。
背脊挺得笔直的天策女将，一手执枪，看着天策府如血夕阳，耳边似乎听到了那孩子哭的震天响的模样，平心而论，虽然徒弟很可爱，但是哭起来的样子还是挺蛮不讲理的，谁知道新师父能不能受得了呢……
她微微蹙着眉头看着那逆着夕阳携着金灿灿的气息而来的藏剑的身影，悠悠的出了一口气。
“十七，”叶佾落地的地方离燕十七稍微有点距离，他转过身来跑了过来，站在她身边露出惯常的温柔笑容，“好久不见你了。”
燕十七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叶佾从前一直都是半开玩笑的喊她“将军”，何曾这样亲近却有礼的这样称呼过她：“我转服要锁两天的……”她愕然道。
谁知叶佾却仿佛是很不解的皱了皱眉头，神情甚至有几分恍惚：“转服……你刚才说什么？”
燕十七惊讶的看着他。
藏剑不好意思的笑笑，挠了挠自己雪白的一头长发：“最近总觉得怪怪的，总感觉哪里不太对……诶，你的小徒弟呢？没跟着你？”
燕十七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他，渐渐的，她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涌出自己的眼睛，她下意识的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然她真的担心自己会直接哭出声来。
“对了，十七。”神情有些恍惚的藏剑忽然偏了偏头，天策府的夕阳在他的白发上罩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与那一身灿金相得益彰，然而他却只是眨眨眼，略显迷茫的开口问道，“是她上线了吗？最近，怎么都没见到道长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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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本意是想搞siao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