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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风云(2)

02


温宿桌上搁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铜漏,是一只仙鹤,口中衔有铜球,时辰一到,机关启动,铜球便会落下,发出一声清脆响动,在大殿中回荡。温宿听得这动静,便将手中经书轻轻掩上,反背在身后,温声道:“好了,今日先到此处,明日继续。回去后早些洗漱休息,夜里莫要玩闹太过,切记明日还需早起练剑。去吧。”

温宿师兄讲道是从来不拖堂的,因此纯阳宫中的弟子最喜欢他带晚课,这样夜里就能早些回去休息了。此时听他放课,都老老实实地将课本笔墨收拾来,规规矩矩地起立,似模似样地行礼告退,只是一出殿门,就全现了原型,如一群放出了羊圈的小羊羔,跌跌撞撞撒着欢儿,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地跑远了。

楼迁同这些师兄们不过一面之缘,彼此之间连个招呼都未来得及打,相比起来反倒是同与他温声软语说过几句话的温宿更亲近些,此时便不大愿意与同住的师兄们一道离去,反而留在殿中,帮留在最后的温宿将殿中烛火一一熄灭。

“怎么还不回去休息?”温宿看他一眼,不曾出言阻止,只是微笑着同楼迁闲话,“可是今日所讲,有困惑之处?”

楼迁吹熄面前一支烛火,对着袅袅余余的青烟沉默一阵,才诚实道:“不解之处甚多……”楼迁虽同村里的教书先生读过几日书,然而道经艰涩,前头的他又不曾学过,饶是有温宿讲解,仍是觉得一晚上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温宿轻笑出声,来到少年身后,鼓励地拍了拍他后背,宽慰道:“且先跟着适应两日,回去我将前头的讲义誊抄一份给你。你也将不懂之处都记下,一齐拿来问我,慢慢便跟得上了。”

楼迁慢慢地点了点头,思来想去,还是吐出一句心声来:“我来纯阳,原是想学剑的……”

大凡不是从小养在纯阳宫的新弟子,上过第一节课都要因此哭上几句的,是以温宿听得楼迁抱怨,也不以为意,反耐心解释道:“纯阳武学虽以剑术闻名,然则内外兼修,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剑术难大成,入门却容易;内功却需勤修苦练,不得松懈,日积月累,方得寸进。纯阳内功以《坐忘经》为本,究其根本,与道相符。故要学纯阳剑术,需先学纯阳内功,要学纯阳内功,则道家学说不可废。”

纯阳道长将各处都仔细查过,拿起手边最后一盏灯,牵着楼迁走出殿外:“你年纪不小了,此时开始修习内功,已经有些迟了,若再不潜心研读经典,以求融会贯通,便是日日练剑,也练不出什么名堂来。”

楼迁将温宿一番话细细品味一番,只觉修行途中仿佛有几座大山迎面而来,难免生出些畏难之心,又不敢同温宿明说,只好含糊道:“多谢师兄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好了,你也不必多想,便是想得再多,该走的路也一步都逃不掉。”温宿叫楼迁举着灯,自己将殿门锁好,又见小师弟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下雪了,我先送你回弟子房休息。开心点,明早便可以同师兄们一道练剑了。”

听他这样说,楼迁总算稍稍打起一点精神:“嗯!”

然而两人还没走出两步,就见殿前台阶之下,顾眠雪提着一盏描花灯笼,背脊挺得笔直,雕塑般立在一边。他仍穿着白日里那身略显单薄的道袍,肩头落了一层薄雪,也不知等了多久;手中暖色的灯火映出簌簌雪花,也温柔地铺在顾眠雪神像般俊美的脸上,竟是将他素来的冷峻淡漠都消融了几分。

温宿猛然停下脚步。

“顾师兄!”楼迁看清了人,不由惊呼出声。

温顾二人皆是一愣。温宿看了看顾眠雪,又低头看向楼迁,轻声问道:“你们认识?”

顾眠雪抢先答道:“不认识。”

楼迁自悔失言,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去,小声道:“今日在太极广场,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顾眠雪不曾见着他的面罢了。

温宿闻言,神色稍缓,牵着楼迁的手也稍稍放松了些。他转而看向顾眠雪,问道:“顾师弟有事?”语中是楼迁不曾听过的冷淡疏离,惹得小少年不由自主偷偷看他一眼。

“下雪了,来接师兄。”顾眠雪却似毫不察觉温宿的冷待,反而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伞递到温宿面前。他明明带着伞,却落了满身薄雪,形容看起来既狼狈又殷切,虽然神色仍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模样,然而落在楼迁眼中,这位天神般的师兄此时竟没来由地叫人觉得有几分可怜。

然而温宿却全无怜悯之心,他默然地看着顾眠雪递到眼前的伞,明明一伸手便能恰到好处地拿在手中,他却纹丝未动。

“师兄,”顾眠雪抿了抿唇,几乎是低声下气地道,“下雪了,你莫要折腾自己。”

这话仿佛戳到了温宿的痛处,他牵着楼迁的手蓦地紧了一下,又突然放开,楼迁惊慌地抬头看他,却见他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快速地抖动,下唇被自己咬得发白,整个人仿佛一张拉紧地弓,随时会射出一支利箭。

楼迁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半步。

温宿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像是突然自梦中惊醒了一般,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楼迁道:“认得回弟子房的路么?自己一个人回得去么?”

楼迁连忙点头。

“那你先回去吧,”温宿歉然道,又恢复那副温柔可亲的模样,“不要乱跑,早些回去,应当还有热水。下雪了,用热水泡泡手脚,夜里睡得舒服些。”

嗅到两位师兄之间略显不睦的微妙气息,楼迁哪里还敢不从,他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提着温宿那盏小灯,弓着身子一溜烟儿跑远了,待跑出几十步开外,才小心翼翼地回头瞄了一眼:雪下得大了些,顾眠雪的那盏描花儿灯笼在片片雪花中摇摆,光线时明时暗地轮流打在温顾二人身上,仿佛隔开了两个不能交融的世界。

“温师兄与顾师兄关系不好么……”楼迁提着小灯、顶着风雪,心中仍想着方才的所见所闻,一边往弟子房走,一边自言自语,他年纪还小,品不出两位师兄之间的暗潮涌动,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复杂,“但顾师兄看起来,倒是很亲近温师兄的样子。”

他对纯阳宫的方位道路本就不甚熟悉,此时心中揣着事儿,又为了躲着那些专往人领子里头钻的雪花儿,缩着脖子埋着头一路往前走,待回过神来,抬起头四下一瞧,入眼只见一片影影绰绰的树林在黑夜里不怀好意、漫不经心地摇摆,耳边尽是夜风卷着雪花轻轻吹响的轻佻哨声,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他迷路了。

楼迁只觉脑中“嗡”地一声,眼前也仿佛暗了一瞬,待回过神来,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今夜有雪,山路上早已撒了一层薄薄积雪,他一路走来,自然留下足迹,而雪势也没有大到能将他的足迹全部掩埋的程度,加上夜里山间少行人,只要顺着自己来时的足迹走,总能回到纯阳宫去。

小少年抹了一把额头,又拍了拍单薄的胸口,给自己鼓足了气,快步沿着来路往回走,只是还没走出两步,耳边藏在风声中的一点异响又让他停下了脚步。

“华山上是有狼的,也偶有伤人之事,你武功低微,千万不要乱跑呀!尤其是夜里!”夜里乱跑迷了路的楼迁不由得想起白日里丹笙小师兄拉着自己的手,瞪着大眼睛、鼓着包子脸认真叮嘱的模样。

“不要怕、楼迁,不要怕!不就是狼……怕也没用!”楼迁小声地自言自语,许是在风雪中呆久了,他提着小灯的手冷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和他的声音一样不受控制地发抖,那点仅能照亮他面前三步远的光亮也害怕似的闪烁着。

只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楼迁眼睁睁看着幽暗的树林间令人胆寒地亮起一对绿色的招子,狼群聚而居,紧接着便亮起了第二对、第三对……片刻后,楼迁跌倒在地,糊了满脸的雪,小灯也不知落在了何处,那点飘摇的灯火理所当然地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楼迁趴在冰冷的雪地上,用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吓蒙了头,本能地转身想跑,然而腿脚也不知是吓僵了还是冻僵了,完全不听使唤,这才结结实实跌了一跤。

难道我今日就要命丧虎狼之口了吗?晓得那些贪婪的畜生正向着自己扑来,生死关头的电光火石之间,楼迁眼前竟是没来由地浮现出小丹笙挽着拂尘,一脸严肃地告诫新弟子,曾有人不听他劝告,雪夜里到处乱走,最终被狼群叼走吃掉了的画面。

然而预想中的尖牙厉爪和随之而来的疼痛并未落到自己身上,反而有一点微光漏进他紧闭的双眼。楼迁僵着身子,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张开眼睛,就见一人仿佛从天而降,衣袂翩然,挡在自己身前。来人右手提着一盏描花灯笼,左手持一柄长剑,隐隐有剑气缭绕,化作万道利刃,随着他挥剑的动作,向着狼群疾射而去,瞬间斩杀了几头饿狼。

仿佛天神临世一般。

“师弟可有受伤?”赶走狼群后,温宿连忙俯身将跌坐在地上的楼迁扶起,一边拍打他沾了满身的雪,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冻得脸色发青的少年裹起来搓了搓,看他瑟瑟发抖、满脸茫然、惧色未消的可怜模样,像只不慎落水的小羊羔子似的,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指在楼迁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不是说认得路吗?怎么一个看不住,就跑到这里来了。”

“我……”楼迁哑着嗓子说了一个字,便低头咳嗽了起来。

温宿皱起眉头,用手背碰了碰楼迁的脸颊,只是他的手也冷得像冰,反倒激得楼迁连打了几个寒颤。纯阳道长见状不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像照顾小孩子一般,拉住楼迁的手,柔声道:“走吧,我给你煮点姜汤暖暖身子,若是受寒就麻烦了。”

“咳咳,谢谢、谢谢温师兄。”楼迁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在地上、已经熄灭的小灯,就着温宿手里的灯光,才发现这盏精致小灯的底座竟是磕掉了一块,不由惶恐又沮丧地低下头,小声道歉,“师兄,对不起……我把你的灯摔坏了。”

温宿将自己手中的灯笼递给他,拿过那只小灯看了一眼,揉了揉楼迁的脑袋,笑着安慰道:“无妨,旧东西了,得空找人修补一下就是。”

楼迁连忙道:“那让我帮师兄修吧!我从前在家,也常帮弟弟妹妹修理玩具,手艺还说得过去。”

温宿挑了挑眉,面带戏谑地将楼迁打量了一圈儿,便把小灯递给他,换回了自己的灯笼,笑眯眯地答应道:“好呀,那就多谢你啦。”

楼迁面上也终于浮出一点儿笑意,接过小灯,宝贝地揣进怀里。他自觉已经长大了,不好意思再去拉温宿的手,便乖乖地跟在温宿身后往回走,盯着师兄手中一晃一晃的那只描花灯笼,回想着方才他将自己救下的模样,不由一脸向往地道:“师兄方才使的是什么招式?万剑齐发,瞧着真好看,就像故事里的神仙一样!”

温宿笑道:“你倒是嘴甜。我方才使的,叫作‘万世不竭’,是纯阳武学北冥剑气谱中的一式,纯阳宫人人都会使,并没有什么稀罕。你往后也是要学的。”

楼迁想了想自己往后驭使万千剑光的威风模样,不由傻笑了起来,远处已隐隐能看见亮着星点灯光的纯阳宫,他的手脚也多少暖和了一点儿,便往前跑了几步,跟在温宿身侧,活泼地问道:“温师兄是用左手剑的么?”

“嗯。”温宿轻轻应了一声,似是照顾惯了孩子,又伸手拉住了楼迁,嘱咐道,“这边走。仔细记路,免得日后再跑丢了。”

楼迁这才想起一件事,后知后觉地问道:“温师兄怎么知道我没回房去?”

“有师弟跑来同我说,新来的小师弟不见了,我就猜测你大约是走丢了。”温宿领着楼迁摸进弟子房边上一间小厨里,厨下灶火未熄,屋里暖融融的,叫两个刚从雪夜里回来的人仿佛跳进了热水里一般舒服,齐齐哆嗦了一下。

灶边还有两碗温热的姜汤,也不知是何人细心备下的。温宿看着沉默了片刻,便端来同楼迁分了:“喝了便回去休息吧。明日若觉得身子不适,莫要强撑,同旁边的师兄说,叫他们给你请大夫来。”

“不会的,我身子一向健壮,从不生病,师兄不必担心。”楼迁捧着姜汤小口小口地喝,像只小狗儿一样,抽空抬头冲温宿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温宿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少年还未褪尽婴儿肥的柔软脸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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