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十年零十日（04）
04
“你是……恶人谷中人？”聂情空哑着嗓子问道，说话时觉得嗓子干的发紧，不由自主的就咳了起来，陆离英见状也不急着答话，他起身端起桌上剩下的半杯微凉的淡盐水，似乎是嫌有些凉了，又提起一边火炉上烧着热水的铜壶，小心的兑了些热水进去，跟着将正好入口的温水送到聂情空手中，微微一笑：“从前是，如今已经不是了。”
聂情空小声的道了谢，端起杯子润了润喉咙，又问道：“那你这个，”他指了指陆离英的腰牌，“是……什么？”
陆离英见他不再喝水，便自然而然的从他手中将杯子接过，一边轻松的道：“这个？这是我从前在恶人谷的时候留下来的，走的时候谷主破例给我做个纪念。”
“……这样。”聂情空从未听过还有这样的先例，但是他此刻全摸不准陆离英要做什么，而且无论他做什么，自己都全无招架之力，自然也就无意质疑他，只是顺从的点点头，咬了咬有些干裂的下唇，小声问道，“那你说帮我去查……这又是……从何说起？”
陆离英眯着一双浅色的眼睛玩味的看着他，笑道：“情空如今身体不适，依我看还是静养两天为好，只是我想你这么着急的去寻那个人，必然是有顶重要的事情的，耽误了总是不妥……”他狡黠的眨眨眼，神情仿佛一只看准了猎物的豹子，矜持优雅，却又志在必得，“不如让我替你去找，毕竟昆仑地界我比你熟悉百倍不止，就是恶人谷里也有不少故交旧识，若让我去，想来必定是事半功倍。”
聂情空蹙起眉头，陆离英这话说的固然不假，然而话里话外却都透露着一股蹊跷。毕竟，两人萍水相逢，他出手相助倒还可以称作是侠义心肠，若仅仅如此，聂情空自然感激不尽，但是他全不知聂情空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一句，似乎也全不关心，却这般热心的要替他去寻叶子煌的下落……这就不得不让人生出疑心了。
纯阳一边在心中反复揣测他的用意，一边回绝道：“不敢，贫道已经烦劳陆兄许多了，况且也是自己私事……”
他还未说完，那厢陆离英却忽然截住他的话头：“我绝对无心过问情空的私事，只是像你这般挨家挨户的找过去，又要到何时才能找得到人？你就不怕误了事？”
他说的自然在理，聂情空自己也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在昆仑，几乎是举步维艰，然而就算如此，叶子煌的事情他也不想再多一个人搀和，免得节外生枝。只是他此刻高热未退，稍稍思考片刻，便觉得头痛欲裂，蹙着眉头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气馁般的直接问道：“这与你又有什么好处？萍水相逢，为何要这般劳心劳力的助我？”
“我劳心劳力的帮你，对你有什么不好了？”陆离英闻言却是笑着挑眉反问道，他生的本就英俊的有些凌厉之感，只是平日眉目间总是一派温柔，倒不怎么觉得，此时挑起眉来的神态，却有几分吓人了，“情空大可放心，若是我但凡有半分想要加害于你的心思，你早已是我刀下亡魂了，哪里用得着这般大费周折。”
聂情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眼睫垂下遮住了一双星眸，摇头道：“贫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不自在的抿了抿唇，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着陆离英深邃漂亮的眼睛，坚持道，“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利’固然不一定非是金银钱财，但是……恕贫道直言，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呢？”
他年纪不大，然而说话的时候却有种同年纪不符的沉静成熟，一时间倒让陆离英真的相信了，聂情空跋山涉水来到昆仑，是当真抱定了即使一个人咬紧牙关，也要在这冰天雪地里找到他口中那个叫做叶子煌的藏剑不可。
陆离英的眉头皱了起来，而眼神却柔软了下来，甚至连开口时的语气都温柔的仿佛是安抚一个炸了毛的小猫一般：“若非说无利可图，也是谎话，可我要真说出来，只怕情空不肯相信。”
“但说无妨。”聂情空微微颔首，道。
陆离英微笑道：“若是我说，只因初见情空之时，便觉得同你有缘呢？”
聂情空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双手蓦地攥紧了身下的棉被，忽而又吐了一口气，手上也放松了力气，低下头去，有些疲惫的道：“你若不想说，又无人逼你，何必这般作弄贫道。”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孩子气了。
陆离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我都说就算真的说出来，你也必然是不肯信的。”他倒是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眼睛一转，又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打个商量？”
聂情空又蹙起眉头道：“怎么说？”
“我帮情空去找人，”陆离英那副悠闲的样子，仿佛他说的不是在这漫无边际的冰原上去找一个不知行踪的大活人，而是要去找在自家院落里走丢了的猫咪一般，“情空就权当出钱雇佣我，具时找到了人，你我就钱货两清，这般你可是能放心些？”
“嗯？”聂情空闻言，不由得愣住了，半晌才露出一个颇为敷衍的笑容，眉头却是紧拧着，“我怕出不起价。”
陆离英却忽然附身，一只手抚上了他隆起的眉心，微微一笑，一双淡色的眼睛里仿佛盈着一汪清泉，柔声道：“年纪轻轻，整日皱着眉头，可是会老的。”
聂情空没料到他的动作，反应慢了半拍，待想到后撤躲开他的亲昵的时候，明教的手指却已经如浮光掠影般离开了。
聂情空紧紧的抿着唇，仰头看着陆离英，他脸上依然挂着那副真诚的、温柔的笑容，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怀疑他这无比真诚的好意。
“如何？”陆离英又问了一回。
聂情空终于是长叹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自己还发热的额头，低声妥协道：“如此，贫道多谢了。”
陆离英笑着回答道：“不用谢我，事后可是要同你要报酬的。”
“……你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聂情空目光游移半晌，最终还是望进陆离英一双春水般的眼睛里，将这个一直含在口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问了，你会说吗？”陆离英轻笑一声，看聂情空又拧起的眉头，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雇主不说，我也不会问。”
明教身法诡谲，善于潜伏偷袭，素来在江湖上替人行些刺客的差使，聂情空也曾有所耳闻，此时听陆离英这样说，也只是微微一笑，回道：“你们的行规，其中可有明码标价一条？”
陆离英却是避而不答：“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得问清楚的。”
“请。”聂情空吐了一口气，微笑道。
“那位小少爷，”陆离英将脑后的兜帽带上，一双眼睛藏了起来，唇角却是一弯，“到底是怎样一副容貌呢？”
昆仑很大，方圆百里，冰封雪飘，然而于陆离英而言，昆仑却实在称不上大。
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缩地成寸的法术，而是因为昆仑气候苦寒，许多地方人迹罕至，可供人类够涉足的地方，其实悠闲得很，而这些地方，他也已经是烂熟于心了，若是知晓了这些，再去寻相貌打扮非常惹眼的富家少爷，便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明教一边在心里快速的略过那失踪的藏剑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一边脚下再一次用力蹬在坚硬的冰雪之上，提气高高飞起，双刃划过之处宛如大鹏的双翅滑过天上厚厚的阴云。
大约是要下雪了。
阴云均匀的密布在昆仑的天空中，似乎是因为太均匀了，颜色也就由常见的铅灰变成了一种寡淡的灰白，又似乎是因为地势使然，仿佛垂的马上就要触到昆仑雪白的冰原。
天地几乎融成了一片惨白。
而惨白中的一点灿金，可谓是极突兀了。
陆离英像是盘旋在天空中的一只苍鹰，于高空鸟瞰之际骤然发现了一只不知掩藏自己行踪的猎物。他玩味的眨了眨眼睛，却并不急着动手，反而是轻巧的落在稍远地方，落地的一瞬间兜帽滑了下来，他也不去管，只借着乱石掩去自己的踪迹，双脚甫一踏上地面，便旋身隐去了自己的身影。
眼前的那个藏剑，也没有马匹，独自一人在雪地中行进，一手提着轻剑，腰后背着重剑，仿佛是不觉得寒冷疲惫一般，背脊挺得笔直，那金黄色的衣摆，随着他脚下的动作在这一片惨淡的白色之中微微鼓动，仿佛自身就发着灿烂的光一般。他似乎是有极为明确的目标，在这几乎连天地都快要分辨不出的雪原上，直直向着西偏北方向去了。
陆离英无声的跟在他后面，发现这一点后，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莫非他当真是奔着恶人谷去的？
寒风呜咽着从两人之间刮过。
雪还依旧是没能落下来，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苦苦支撑着沉重的云层一般。
陆离英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这个名叫叶子煌的藏剑在冰雪之中更显鲜艳的背影，唇畔勾起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忽然就反手无声的抽出背后两把仿佛泛着寒光的弯刀，顺手将方才滑落的兜帽重新带上，遮住自己那双温柔的浅茶色眼睛，紧跟着一个驱夜断愁落在了藏剑背后，弯刀不容分说的直接抵上了叶子煌的喉咙处。
一击即中，身形快似鬼魅。
“诶呀呀，我说这位小少爷，”陆离英在因毫无防备的忽然遭袭而陷入惊愕中的藏剑耳边轻轻的吹了口气，调戏一般的笑道，“大冷天的，您独自一人……不知是有何贵干呀？”
明教素来以擅长潜行突袭闻名武林，但毕竟远居大漠，近年虽有重返中原之势，到底式微，叶子煌此时突然被这一把寒刃比在了要害上，虽然始终持剑在手，然而敌明我暗，又全然不曾有心防备，一时被制竟愣在了当场。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下一刻叶子煌眼神一凛，手中轻剑一转，便轻灵迅捷的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卡住陆离英的动作，一式黄龙吐翠使得熟练，竟然生生从陆离英的桎梏中脱了出来！他从前也同一个造访藏剑山庄的明教弟子有过几次交手切磋，约莫知道一点敌手的套路招式，虽暂时脱出困境，却哪里敢有一息停顿？紧跟着就向后跃出，然而方跃出一步之外，陆离英的弯刀带着幽冷似月光的气劲，已经杀到了眼前。
其实把叶子煌放到藏剑山庄中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同门里，也称得上是其中佼佼，只是一来他比陆离英年轻不少，实战经验上实在是难以望其项背，二来明教招式本身也就克制藏剑一二，故而此时虽然陆离英并不意在取他性命，出手自然招招留情，叶子煌却依然如临大敌，半点不敢放松，不过兔起鹘落几个回合，居然在冰天雪地里生生出了一身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眼见陆离英揉身而上，叶子煌也不避开，反而是持剑当胸，一记斜斜劈砍，迎着明教刀锋而上。两把兵器都是名家精心铸造，利刃相碰，几乎在这寒天冻地的昆仑北风中擦出火花，就在这一瞬间的交锋里，叶子煌的额发被鼓动的剑气扬起，他一双凌冽似寒风的乌黑眼眸，也终于对上了陆离英藏在兜帽之下、那对温润如春水的淡色双瞳。
然而就是这双看着极为温柔的眼睛，却让叶子煌心头莫名一颤，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无遮无拦的面对着一头狡猾且凶残的猛虎，几乎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无助感。
剑刃上传来的力道刚柔相济，两股截然相反的内劲如一对灵蛇般纠缠在一起，是明教特有的阴阳内力。
叶子煌眉头微拧，剑锋一偏，将压在其上的力道尽数卸去，提气一跃，跃出数尺之外，陆离英似乎早已察觉他的后招，弯刀一划，后发先至，竟是如影随形的跟了上去。
叶子煌避无可避，只得反身举剑相迎。
谁料陆离英认得他这是藏剑绝学虎跑梦泉的起手式，并不打算以硬碰硬，身形一晃，灵动异常，竟像是钻入地底一般将叶子煌这雷霆一击让了过去，跟着便暗尘弥散隐去身影。
叶子煌一招虎跑落空，不禁心中大乱，他终归年轻，又生在江南富贵人家，从前走动江湖即使与人动手，也多是点到为止，何曾有过这般的电光火石间生死相搏？又见陆离英自始至终一副猫捉小鸡的戏耍模样，游刃有余，禁不住自己就先乱了阵脚，下意识迎风回浪提气后跃，轻剑入鞘。
只听一声剑气长鸣，宛如龙吟，叶子煌一把血红重剑仿佛盈满杀意，已然在手。
“就等你这个了……”陆离英嘴角一挑，低声喃喃自语，不待叶子煌动作，光明相流光囚影怖畏暗刑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叶子煌只觉得气血一滞，就听“当啷”一声，一式未动，重剑竟然脱手飞出，摔在昆仑冰原之上。
重剑落地之处，原本光滑如镜的冰面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裂开了几道狰狞的缝隙。
而陆离英手上动作不停，银蓝色赤红色刀光交错，叶子煌尚未察觉疼痛，身上便已经留下数道伤口，虽然不算深，却也是刀刀见血，跟着那明教狠狠一记膝撞顶上藏剑柔软的腹部，力道之大让叶子煌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把内脏都呕了出来。他被这一下撞得摔倒在冰凉的地上，干呕不止，一时竟挣扎着无力爬起。
陆离英轻笑一声，直接跨坐在藏剑身上，制住他所有可能的反击，叶子煌背后的轻剑直接顶在他的脊梁之上，让本就痛得内脏都快移位的藏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一声悦耳的金属声，陆离英的弯刀又一次架在了叶子煌的脖子上。
“这位小少爷，”他的兜帽不知何时已经滑落，雪地反射着日光映在他那张本就白皙得异于中原人的面容更加夺人眼球，英俊的眉目含着笑意，出口时声音也低沉沙哑的很是好听，虽然带着些西域口音，却并不影响那种如玉君子般的温柔，“可是叫叶子煌？”
然而这般温和有礼的问句下，叶子煌的心脏却仿佛是打了个冷战般的抖了一下，似乎那人说的话，是比他这般躺在冰雪之上更要让人胆寒。
“小少爷不答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陆离英眨眨眼睛，自作主张的继续道，“请问小少爷认不认识一个年纪轻轻，长得还挺好看，就是有点呆头呆脑的，叫做什么……嗯，聂情空的纯阳小道士啊？”
话音未落，叶子煌脸色大变，心思几个转折，第一反应便是聂情空落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明教手中，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此时处境，厉声喝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诶呀……”陆离英饶有兴致的看着藏剑蓦地沉了下去的脸色和毫不掩饰的焦急神色，玩味的一勾唇角，俯下身去贴在他耳边，吐气一般的轻声道，“想知道？那不如……自己随我来看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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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上线。
整篇文色调都是灰白灰白的，自己写的也很憋屈……希望大家看着能比我写着的时候觉得稍微舒服点吧……接下来的情节会稍稍加快速度，也要慢慢交代极其复杂狗血的感情线和前文背景了
不过这里可真的没有陆离英X聂情空啊，友情，伟大的友谊！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