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多情谱（13）
第十三回：惺惺相惜
符伯青被秋寻按在屋里安心静养了几日。期间司徒仲明又来看了他一回，然而苍云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只是略坐了坐，喝了半盏茶便走了，连秋寻也只在他病中陪了一日，确定他并无大碍后，一样忙了起来。这样一来，饶是符伯青于据点事物并不了解，也嗅到了一点山雨欲来之势。
虽然整个龙门镇据点里似乎只剩下他一个闲人，不过也有些趣事供他解闷，例如前一日，秋寻夜里回来，这素来少言寡语的青岩门人，竟是罕见地同符伯青讲起了从南屏山新来此处的长歌书生，两人似乎意见多有相左，言语间便颇有几分不满，直听得道人笑着打趣他“文人相轻”。
今日吃过最后一副药，秋寻又压着符伯青细细诊了一回脉，好歹是解了他的禁。几乎在屋里关了一旬的人便似学堂放课后的孩童一般，拉着万花便要出门去。秋寻念他这段时日以来，日日圈在屋里，定然气闷得厉害，一时心软，便将公事放在一边，也未同司徒仲明知会一声，同纯阳一齐偷溜出了据点。
符伯青道秋寻来龙门日久，竟还未去过龙门镇上，便扯着他要去镇子里逛逛，还说要请他尝尝龙门客栈的烧刀子，被万花黑着脸训过不许饮酒，也只是笑嘻嘻地告了几句饶，显然这不轻不重的两句训斥未能浇熄他好不容易能出来透口气的高涨兴致。
纯阳今日穿了身几年前的旧道袍，他身量比从前长了些，袍脚袖口都略短了几分，然而以前恰到好处的腰身，如今竟反倒有几分宽绰了。秋寻落在他身后半步远处，目光停在他随着步子如鸟儿挥动羽翅般轻盈摆动的衣摆上，不由得无声地叹了口气。
随他高兴罢。
沙漠中过午时分的阳光直直炙烤着漫漫黄沙，最是炎热，两人晓得其中利害，故而是等歇过午觉才出的门，到达镇上时，日头已经偏西，可往来此处的汉商胡商反倒趁着此时天色未暗、又较为凉爽，叫卖得最为起劲儿。秋寻是中原人，又长居江南，少见这些西域来的金器香料，一时好奇，便多瞧了几眼，见着喜欢的，也不免拿起来细细把玩一番、询问几句，一来二去，竟是耗到了晚饭时分。
这倒是称了符伯青的意，立刻就欢喜地拉着万花往龙门客栈去，在客栈前找了张贴着墙根儿的角落处的桌子坐下，熟门熟路地吩咐上前招呼的姑娘随意上两道菜来。他也知秋寻不许他饮酒是为他身体着想，就未曾要酒，自己动手分了两杯淡茶。只是不知是不是触景生情，这龙门荒漠的茶水入口时，竟还带着些许风沙的味道。
茶之道，乃万花七艺之一，秋寻自幼煮水烹茶，何时见过这般粗糙的茶水，只是舌尖沾了一点，便皱着眉头将茶杯搁得远远的。符伯青玩笑他金贵得像个大家闺秀，万花不禁黑了脸色，手上运了巧劲儿，一把将纯阳手里的杯子夺了过来，一并放在一边，大有“我不喝你也不许喝”的赌气意味。
符伯青愣了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阿寻，你多大了？”
秋寻垂眸，故意不理会他，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阿寻。”符伯青一只手撑着脑袋，借着挂在城墙上一盏壁灯的昏黄灯光，见万花雪白的面庞被染成一种近乎可口的暖色，低垂的纤长睫毛边缘处仿佛镶了一圈金边，竟是有一瞬间的晃神。他与秋寻自幼相识，几乎是看着他从万花谷那个不苟言笑的小金童长成这般颜色妍丽更胜女子的模样，却仍是会被他美色所迷，正如此时，他竟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着迷似地盯着万花淡色的一对薄唇，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
秋寻没有迎合，也没有躲，他仿佛没察觉到符伯青想要同自己亲近的意图，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只有在纯阳的唇快要贴上来的时候终于缓缓合上的一对凤眸，多少显露出了他心底的一点期待。
“符道长？”
即将吻在一处的两人霎时坐直了身子。
“真巧，”这位不速之客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合时宜，反而分外亲切地笑着，同符伯青寒暄道，“又遇着道长了，看来叶某同道长，还是有些缘分的。”
察觉到身侧的秋寻肩膀微微一动，符伯青连忙一把按下他想要取下腰间雪凤冰王笛的动作，客气地同来人点了点头，略显警惕地回礼道：“叶统领。”
叶枫也没问过秋符二人，便自顾自在两人身边坐下，一边道：“道长不必客气，叶某草字善摇，如不嫌弃，道长唤叶某‘善摇’即可。”语气倒是万分恳切。
他脖子上架着个六七岁的小藏剑，穿着身金灿灿的小衣裳，脑后一本正经地扎着一根小马尾，正好奇地眨巴着一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符伯青瞧。小藏剑手里还紧紧揪着叶枫的一缕头发，叶枫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救出自己的头发，然后将孩子从自己脖子上抱下来，放在身边站好，还细心地给他整了整有些歪斜的衣领，这副温柔的模样哪里还能看得出是战场之上那位杀人如麻的“疯剑客”？
“这是犬子。”叶枫拍了拍小藏剑的肩膀，将他往符伯青面前轻轻推了一把，道，“榕儿，去和符道长打个招呼。”自始至终，藏剑都仿佛没看到还有秋寻这么个大活人在一般。
听得父亲吩咐，叶榕便乖巧地往纯阳身边凑了凑，似模似样地作了个揖，奶声奶气地道：“符道长好。”
小藏剑生得玉雪可爱，十分讨喜，何况纵使与叶枫身处对立阵营，符伯青也不能同这么小个孩子计较，便和颜悦色地回了礼，又伸手往袖子里摸了摸，不想还真叫他摸出一只平安符来，送到了叶榕手中，权当见面礼。
小叶榕手里攥着纯阳给的平安符，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见他笑着同自己点了点头，便知这是许自己收下的意思，心里一喜，才将那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转头冲纯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道：“谢谢道长！”
符伯青本就喜欢孩子，又见叶榕乖巧懂事，自然更加喜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藏剑毛绒绒的头顶，却不想这孩子毫不怕生，竟是直接扑进自己怀中，搂住了自己的腰。纯阳愣了一下，而叶榕就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在他怀里好好地磨蹭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软软道：“道长身上有娘的味道……”
闻言，符伯青不由得一怔，随即尴尬地红了耳朵，他身边的秋寻更是瞬间黑了脸色，唯有叶枫在听到儿子这无忌童言后，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那不是娘的味道，”藏剑笑着长臂一伸把将儿子从纯阳身边捞回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举起，看着他尚未长开的稚嫩五官，隐约能瞧见叶榕身上那已经逝去的另一半血脉，“那是……纯阳雪的味道啊。”
多年以后，当叶榕初见木南离时，年轻的纯阳道子与他擦身而过，这股清冽的气息定会令藏剑停下脚步，回头去看那陌生的雪白身影，然后他就会想起多年前的今日，在满天星辰之下、滚滚黄沙之上，父亲将他高高举起，笑着喃喃道：
“那是，纯阳雪的味道啊。”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