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可乐毛尖

万花初见纯阳，是在扬州城外的茶馆，他正无所事事，同老板娘要了杯方山芽露，挑挑剔剔非要用灵山妙雨泡来才肯入口。赵云睿烦不胜烦，只差没有踹他一脚，将他踢出茶馆地界，最后深吸两口气才忍下脾气，随意指了一个在茶馆帮忙的纯阳，叫他去煮水泡茶来打发这麻烦的万花。
被点名的是个很年轻的纯阳道长，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件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过分宽大、洗得发白的旧南皇袍，他原本正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低垂着脑袋出神，双手安静乖巧地搁在膝头，长得过分的袖子便自然垂了下来，将他两只手都盖住了，显得格外可怜，又像个偷穿父亲衣服的顽童。听得有人喊自己去干活儿，才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了万花一眼，一双又黑又亮、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眼睛叫万花心头无端心悸一般颤了一下。
“……奇怪，”万花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把了把脉，自言自语，“心脉平稳有力，并无不妥之处啊？”
纯阳低垂着眉眼，满脸丧气，一副受气包的可怜模样，默默无言地取了茶叶，出去舀了收集好的干净雨水，用铜壶煮沸，才沏了茶送到万花桌上，然后袖着手站在万花桌前，不说话也不挪窝儿。万花以为他是讨要茶钱，掏出钱给他，他也不接，仍是默默在那儿杵着，不由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了纯阳的眼睛。纯阳虽然神情阴沉低落，一万分的不讨喜，然而细看之下，眉眼却生得格外精致美丽，像个做工精致的瓷娃娃，尤其那双黑亮得似婴儿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万花，把万花看得背脊都有些发冷。
“小道长？”万花友好地笑了一下，尽力温和地说，“可是有什么事要在下效劳？”
纯阳抿了抿唇，秀气得过分的小眉头微微拧着，像是受了万花欺负一般，委屈得我见犹怜。
万花虽然走得正行得端，见他这副神情，仍不免心中打鼓，下意识偷眼四周看了看，寻摸着可还有空桌子，却忽见纯阳向着自己飞快地伸出了手。万花本能想要闪躲，然而纯阳只是在他耳后虚虚抓了一把，不及他反应过来便已收回了手，然后在万花惊愕的目光中缓缓摊开手掌。
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色蝴蝶安静地停在纯阳掌心，惬意地动了动它轻柔的翅膀。
“这……”万花不明所以，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知这陌生的小纯阳为何要在自己面前变这戏法，然而不等他的疑问出口，只见纯阳掌心中忽的燃气一簇淡蓝色的火焰，灼烧着那只美丽的黑色蝴蝶。
万花下意识跳了起来。
然而纯阳掌中的蝴蝶仿佛并未察觉自己正身处烈焰之中，仍是不紧不慢地扑扇着翅膀，只是原本的黑色竟然渐渐褪去，在火焰中变作一只纯白的蝴蝶，最终飞离纯阳的手，绕着万花依依不舍地转了两圈，然后飞向天际，眨眼消失不见。
万花被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异象弄得一头雾水，然而不等他理清思路，站在他身前的纯阳就忽然直挺挺地向着他倒了下来。
万花连忙伸手将人搂住，没叫他跌在桌椅上磕伤自己，茶馆门口的老板娘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赶忙过来查看，万花此时也顾不得方才的种种怪异，半扶半抱着不知为何昏迷过去的纯阳在桌边坐下，在一片忙乱中不得不抬高声音，一面说着“在下是大夫，先让在下瞧瞧”，一面动作利落地挽起纯阳过长的袍袖。
然而他刚捧起纯阳的手腕，就见小道长雪白温润如藕节般的小臂上仿佛刺青一般布满了密密麻麻地蝇头小字，更为诡异的是，那些墨字竟仿佛是活着的一般，缓缓旋转着从纯阳手腕向后退去，颜色也愈变愈浅，最终消失不见……